从年初盼到现在,倒吸一口冷气。
它,终于来了——
《遗传厄运》
Hereditary
先来认识它的“妈妈”。
——出品公司A24。
这是一家眼光毒辣的新锐独立制片公司。
成立没几年,旗下作品,全是颁奖季常客,《月光男孩》《伯德小姐》《房间》《女巫》《机械姬》……
部部上乘。
而它,则创下A24票房最高(本土4400万,全球达7900万美金)。
当然,口碑继续彪悍。
年初圣丹斯电影节首映后,外媒个个把膝盖献上:
《Time Out》形容它是新时代的《驱魔人》,最重要的是“后劲更足”。
《好莱坞报道者》口气更大:“注定名垂青史的恐怖电影”。
烂番茄开局100%新鲜度,目前仍保持89%。
最难得的是,一向严格的MTC网站也给出了高分87。
等等。
看到“驱魔”、“恐怖”的胆小鬼们,冷静一下。
在Sir看来,《遗传厄运》不是一部恐怖片。更准确地说,绝不只是一部恐怖片。
来,我们一层一层拨开它。
P.S.有部分剧透,但比起其他公号已做到最少
火速看完,Sir对它的第一感觉是:
怪。
故事一开始,祖母就死了。
她的死亡像一串鞭炮,点燃了这场盛大的奇观。
葬礼首先就怪。
明明平时深居简出,但葬礼上,却来了许多新面孔。更蹊跷的是,这些人,脸上似乎没有悲伤,甚至可以说,洋溢着快乐。
翻译自天天美剧字幕组,下同
家人某种程度,也一样。
从追悼词来看,女主安妮和死去的母亲,并不合拍。
注意这句话,但在她生活尚且纯粹时,她是世上最可爱,最温暖,最有爱的人。
你有看过比这更残忍的悼词么?
这悼词,还献给自己的母亲。
就连葬礼结束回家后,安妮都忍不住问丈夫斯蒂芬:我是不是该表现得更悲伤点?
但葬礼结束了么?
葬礼后,摆脱了“祖母”的一家子,反而更分裂了。
女儿会在床边抱怨以后没人照顾,妈妈说有我,女儿回,那你死了怎么办。
儿子依然沉默,遇到喜欢的女生,只会用大麻示好。
至于安妮自己,她明明有巨大的倾诉欲,但在家里说不出口,只能求助于“互助会”。
“遗传厄运”,香港的译名更直白:祖孽。
什么意思?
祖传的倒霉。
事实上,这个片名已剧透一切,祖母死后,其他人都没好日子过。
但,《遗传厄运》精彩的地方又在于,它不在乎结局,它在意的,是那种厄运将临未临的紧张,惶恐,生不如死。
注意这个镜头。
母亲去世后,安妮瞒着家人去了失去亲人的互助会。
她坐在中间,镜头俯瞰慢慢拉近特写。
她静静诉说着自己的过去。
但镜头骤然一转,变成安妮主视角镜头。我们发现:看似满座的周围,原来还有一个空座位。
空位从哪来?
真正的恐惧是,你知道她不得好死,你只愿死神来得更干脆点。
“等死”的这段时间,才最难受。
仅仅这点,《遗传厄运》就甩开一半恐怖片。
更何况它还引出第二层恐惧。
邪。
弹舌音。
外孙女查莉在祖母死后,数次听到弹舌音。
(之前查莉也经常自己弹舌)
这弹舌音的出现,并非恐怖片中低劣虚晃的Jump Scare(一惊一乍)。
它是本片第二层恐怖的意象。
弹舌音,即西方魔鬼派蒙(Paimon、Paymon)自我召唤的声音(Paimon在美索不达米亚语言中,意为“滴答”,很像弹舌音)。
派蒙,传说中地狱西方实力最强的魔王,地狱四王之一。
它知道一切秘密,还有能在瞬间传授召唤者名誉、艺术、科学知识的能力。
它拥有漂亮的女性脸孔,说话声音清晰且雄亮,头戴王冠,身骑骆驼。
这位魔王,如果细看,在片中已无处不在。
祖母艾伦去世时,遗体所佩戴的项链上的图案,正是派蒙符号。
这个符号出现多次。
安妮在整理母亲留下的遗物时,发现了一本《招魂术》,首页像是母亲给她的遗言。
划重点:我们的牺牲相比回报不值一提。
这一切,都在暗示她妈妈,正是信奉派蒙邪教的一员,通过牺牲家人实施邪术。
什么是邪教?
Sir有两大判断标准。
一,是不是有一个超强魅力又绝对唯一的神。
二,这个神是不是常常鼓动你放弃自我,为“梦想”献身。
《遗传厄运》在此拍出了一种平平无奇又细思极恐的邪气。
它混淆了真与假,颠倒了生与死。
先是从窗外树屋,拉出室内,右摇,原来是微缩模型。
然后,又对准其中一个模型,推进,原来是现实。
还有一个。
女儿身亡之后的葬礼,镜头自上而下。
表面上,是地上地下天人两隔。
实际上,这个视角像不像你看着自己被埋入土?
呸呸呸,我们是唯物主义国家,这种恐怖,不存在的。
那重点来了。
也是《遗传厄运》真正超越90%恐怖片的极致。
这极致,叫——
爱。
什么?
爱?
爱哪里不好了。
在此,Sir必须提一个不是段子的“段子”。
梁文道在《一个普通人离杀人有多远》曾说过一段历史——
二战期间,有一种医生,叫纳粹医生,这些医生平时就是好人,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救急扶伤。
但,当他被派到集中营,他执行的任务却是释放毒气或注射毒针,让那些囚犯一个一个痛苦死去。
很多人想不通,这些原本品德高尚的好人,怎么会“突然”做出这种事。
后来,有人研究他们的心理变化,发现他们在做恶时,往往以爱之名。
《遗传厄运》的原名是Hereditary。
翻译过来就是——遗传(特指生物学)。
对,没有厄运。
遗传啥?
病。
比如本片的精神分裂、抑郁症、更年期精神障碍、偏执精神病、妄想、幻听、幻视,以及自闭症。
但厄运来自哪里?
隐瞒与互害。
隐瞒既对他人,也对自己。
外网曝料,《遗传厄运》原始版本长达3个小时,为了上映剪掉1小时,其中有一大部分内容,是丈夫的戏。
丈夫其实是一个心理医生。
他早就知道一切不对劲,但他不报警。
因为他治愈过安妮,他相信还能继续治好她。
他盲目的自信让这个家庭失去第一道安全阀。
妻子安妮呢。
她早就发现妈妈有问题。
还是婴儿时父亲就因为抑郁症活活饿死。
哥哥患有精神分裂症,16岁在母亲卧室上吊自杀,遗言宣称有人要把灵魂注入他身体。
但直到母亲死亡,她都不敢去逼问真相,反而演变成一种龟缩式的梦游,去回避。
儿子的吸毒和女儿的沉迷手工就不说了。
这场吵架,是Sir近年看到最揪心的画面之一。
女儿死了,妈妈怪罪儿子,又因为只有一个儿子,不敢太伤害他,可她心里又有疙瘩,甚至隐隐觉得,女儿的死,自己也有责任。
这正是Sir开头说,《遗传厄运》绝不仅仅是一部恐怖片的原因。
它道出一个你我都可能会面对的心酸事实——
假如家人病(错)了,无药可救,你怎么做?
你还继承了上一辈的生理缺陷,但你依然要说,爱爸爸,爱妈妈。久了,你会对你做错的事,或是不再努力争取的事习以为常。
而真的想纠正它,需要割爱。
割爱,比恨难得太多太多。
这才是《遗传厄运》真正恐怖的地方。
有的恐怖片因为自己作。
有的恐怖片因为命运的巧合。
而真正的恐怖片,来自我们遗传深处不能克服的爱与怕。
前两者看完,你还有“这就是电影,我们终于摆脱的庆幸”。
而后者。
片尾曲响起——
我擦。
我怎么还没醒?
我该怎么办?